婉妤带着人离开皇子府的前一个时辰,有人到了七皇子府门前,递上一张名帖。
送帖之人扬言要见七皇子,门房接过一看,上头写着‘雅和郡主’。
门房把帖子递给七皇子时,七皇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阿琅送来的帖子。
顿时怒气立刻涌上来。
他的人生,因为顾六娘已经是一塌糊涂。
她竟然还敢大喇喇地送帖子上门,邀请他去吃什么茶?
一碗毒茶给她吃,要不要?
七皇子恶狠狠地看着那张帖子,一把夺过来,就扔到纸篓里。
想得美,她说请吃茶他就要去么?
他打发了送帖子的门房,坐在椅子上发愣。
也不知道那个顾六娘,发帖子过来做什么!
他派去蜀地查探当年之事的人还没回来。
顾六娘……
七皇子顿了顿。
望月楼的茶点很不错,去吃点也不亏。
他不是去赴约的,就是去吃茶点的。
想了想,七皇子皱起眉,看向不远处的纸篓。
那个粗俗的,大红烫金帖。
他撇了撇嘴,这个帖子和顾六娘一样俗气。
他淡定的探身过去,用食指和中指拈起帖子,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又嫌弃地看了眼帖子。
眉眼冷淡,扬声叫人,“来人,更衣。”
婉妤带着小桃出了门,她也不想带小桃,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芸枝,在她出门时,还没见着人影。
一想到头天夜里,七皇子还不知道和芸枝如何的翻云覆雨,被翻红浪。
婉妤恨不能冲到前院书房将芸枝拎出来毒打一顿。
只是芸枝往后可以好好的敲打,捏扁,今日要见的赵鸣,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到了望月楼门前,婉妤在小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抬头往二楼望去,果见着个窗前立着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是赵鸣。
婉妤咬了咬红唇,示意小桃就在楼下等着,自己提起裙摆,往楼里而去。
七皇子在府中换了十套衣衫后,终于选定一身衣裳,去了望月楼阿琅定好的包间。
只是,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邀约的人到来。
他盯着包间的门,脸色发沉。
周身萦绕着一股冷雾,把他周身的贵气衬得更加分明。
果然,他就不该心软,赴那个死丫头的约,让他不要迟到,自己却迟迟不见人影。
是不是要他去三请四请才来呀?
七皇子脸都黑了。
他顺风顺水这么些年,只有在阿琅的身上才遇上一些挫折。
跟着七皇子出来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起身站起来,想到窗边透下气,却见阿琅人就在下面,正和清河郡王,他的堂兄说说笑笑。
七皇子身上的寒意已经累积到了极点。
明明还没有入冬,可他脸上仿佛被结了一层霜。
和男人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幸好自己没娶他,否则头上还不绿油油的一片?
成为京中笑话?
阿琅推开包间的门,一抬头,就看见窗边站着的七皇子。
那阴沉的目光,让她有种被抓.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七皇子穿着一身洁白,暗金纹长袍,腰间挂着玉佩,手中拿着折扇,头上戴着金冠,看起来颇是玉树临风。
只是阿琅最怕的就是穿白衣,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年母亲去世时的场景。
漫天的雪白,因为血崩,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都没能救活。
阿琅唇边带着一丝笑,与七皇子潦草行了个拱手礼,
“本以为我来的早了,没想殿下是如此迫不及待地与本郡主喝茶吗?”
她随意的坐到桌前,招呼门口站着的萧珩。
就好像路过的路人,顺脚过来看点热闹而已,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
远远地看着阿琅,七皇子的眼神仿佛淬了冷冰,脸上混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怒意和焦灼。
这会阿琅进来,他将这些不明情绪都极力按捺下去。
“顾六娘,是你请我来茶楼的……”七皇子嗓音沉沉的。
阿琅皱眉,“是啊,是我请你来的,怎么了?坐下,坐下……有事慢慢说。”
简直莫名其妙。
七皇子坐在阿琅的对面,萧珩则是慢吞吞地走到阿琅的身边,淡定地坐下。
七皇子,“……”
他注意到,从楼下见到萧珩的那一刻起,这位堂兄除了进门时,和他微微颔首后,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好奇都没有,可见他早就知道顾六娘约他来的目的。
萧珩知情,自可镇定如斯。
他不知情,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怯场不是。
七皇子轻轻喉咙,带着些微的羞恼,“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阿琅抚掌笑道,“请殿下来吃茶呀,还能所为何事?”
七皇子端起茶盏大大的饮了一口,冷哼一声,
“不要以为如今父皇和娘娘都喜欢你,就能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了。”
阿琅摸了摸自己的脸,臭不要脸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好,难道……是因为我脸长的好?”
七皇子死命忍住那句‘好个屁’不说出口,不要脸!
他被阿琅这种散漫的态度给气的胸膛起伏。
就好比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对方不但不接招。
还做出一副,“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那他当猴耍。
他忍了许久,都没忍住,忿忿道,
“堂兄,你可要作证,不是我不要脸,是这个死丫头不要脸!”
萧珩只是看了他一眼,指着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斟满的茶盏,
“喝茶水可解火……”
七皇子,“……”
喝什么喝?一肚子的气,喝不下了。
偏偏阿琅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淡,
“殿下,多喝一点吧,让你火降一些,等会儿我怕你火压不住,会和炮仗一样,‘砰’的一声,炸了……”
七皇子眸光闪了闪,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终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他根本就没品出茶的香味,倒是品出了一股苦味。
不过,这苦倒真是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给压下去一些。
“你想说什么?”再开口时,七皇子平静的很,声音平淡。
阿琅笑而不语,倒是隔壁,响起了一道女声,
“赵公子,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愿意理我……”声音凄婉低沉,里头带着深深的遗憾。
这道声音,七皇子很熟悉,曾经,他觉着这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婉妤,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七皇子握着茶盏的手狠狠发力,骨节泛白。
他看着阿琅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颤抖的手,不自觉抬起摸了把脸。
对面的‘赵公子’的声音听不清,仿佛说了几句什么话。
又听婉妤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哭还要难听一些,
“赵公子,多谢你的关心,我如今不是从前的我,再也不是侯府嫡女,只是个来历不明之人。”
“殿下……殿下他挺好的,除了不进我的房……”
仿佛是说漏了嘴一样,婉妤止住了,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
“赵大哥,我能喊你赵大哥吗?我很小就想要个哥哥……”
她苦笑一声,“你是公主府的娇子,我,是我妄想了……就连我的夫君都看不起我的出身,何况你呢……”轻轻自嘲一笑。
七皇子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额头青筋暴跳,浑身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攥着茶盏的手指,用力地捏着,只差给茶盏捏碎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七皇子才压下暴怒的情绪,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盯着阿琅,
“你请我来就是听这个?你设计的?又关你什么事?”
“我可没那样好的本事,能让贞洁烈女变DANG妇,本来,今日来,也只是因为我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阿琅双手环胸,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拿起一边的茶壶,又急又快地往茶盏里斟了满满一杯茶水,最后抄起桌上茶盏,一口气灌了下去。
心头的火气仍旧烧得极旺,完全无法平息。
“首先,我得澄清一点,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今日我也不想提,毕竟当时救你也没想过要你回报我。”
“不过,不要你回报是不要你回报,但是你不能恩将仇报!”
阿琅慢悠悠地看着七皇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抛了过去不说,我们来说说,几个月前,婉妤姑娘听到我即将回来的消息,是不是和你哭诉过?”
“这一哭诉,让你的怜惜之心顿起,在我刚进京那天,就上门来退亲?”
七皇子的目光和阿琅冷淡的视线交汇。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复杂无比。
他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十分荒谬。
而最最荒谬的是,他拼命护着的人,不过是个骗子。
而真正救了他的人,被他极尽刁难。
就算去蜀地的人还没回来,他从皇帝的口中旁敲侧击,确定了当年之事的蹊跷处。
七皇子的心情很复杂。
甚至有些没精打采的。
七皇子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半晌说不出话。
阿琅继续道,
“我回来后,京城对我的那些流言,还有对我母亲的流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都是你的妤儿妹妹呀,派人去外面传的,怎么?殿下不相信么?”
“你那冰清玉洁,娇弱如莲花的妤儿妹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对不对?”
她歪着头微笑,
“你可以等一等,等我说完了,你就相信了。我手里还有人证呢!”
此时的侯府,大理寺官差正带着人上门,接待他的是府中的管事张魏。
张魏以为大理寺的人上门是找阿琅的,正想说阿琅人不在府,若是有事,可以代为转告。
就听官差道,
“我们上门,贵府郡主是知晓的,是为了一桩旧事,关于前段时间京城流传的,关于靖安侯夫人及郡主的谣言。”
“日前,当初传播谣言的人已经全部被抓获。”
“他们都指认是贵府的一名叫张青的家生子花钱买通他们去京城散布谣言的。”
张魏眼皮狠狠一跳,边上的人都已经惊呆了。
当初京城关于夫人和郡主的谣言可凶了,一直没抓到元凶,结果现在人抓到了却是府中家生子指使的?
张魏攥了攥拳头,拱手道,
“大人所说的张青乃是小民之子,只是,他已经……已经……”
张魏哽咽,抬手抹泪。
张青死了,莫名其妙的,要不是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都想报官让官府处理。
当时七姑娘还在府里,拿了好大一笔银子给他们,说若是没意外,就不要报官了,免得对侯府的名声不好。
为首官差摆摆手,安慰张魏,“节哀,张青已死,我们知道,不仅仅是张青,城南码头也发现两三个人死了。”
“这些人死前,都见过张青,死时也很安详,唯独就是手掌有些发青光。”
“若是老丈愿意,我们想开棺验尸,看看他们的死因是不是一样。”
张魏听了官差的话,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说儿子的死有异常吗?
手掌发青光?
他当时给儿子收殓,好像确实是看到,当时太过伤心,只以为是人死后都会这样。
张魏脸色发白,看向官差,“同意,当然同意,只要能查清我儿死因。”
这个时候,他身子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当时他要报官,七姑娘拦着他,不让报,还有那么多银钱。
官差不仅要征得张魏的同意,开棺验尸,还让张魏带着去了当时张青住的地方,以及询问张青还留下什么遗物没有。
安置玉县顾家的院子里。
姚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一脸严肃地找到顾三老爷夫妇,
“我们郡主说,关于玉县顾家的那些产业,她今日找了七皇子,清河郡王等,在望月楼等你们。”
“会把这些产业的归处说清楚,请你们现在就过去。”
乌氏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这个顾云琅,将他们晾在这里已经好长时间。
她知道,阿琅不可能将顾家那些产业还给他们的。
当时收到婉妤的信,怂恿顾三老爷等进京,不过就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现在阿琅说要把那些产业归还,怎么都觉得怪异。
只是顾三老爷却是很高兴,听说阿琅要把产业说清楚,又请了七皇子等。
他根本就没想过别的,只以为阿琅会还产业。
那可是好大一注产业,三辈子都吃穿不愁。
乌氏的脸阴沉不定,顾三老爷的脸喜气洋洋,也没收拾,就往望月楼去了。
望月楼里,隔壁婉妤和那位‘赵公子’又嘤嘤地说了许多话。
阿琅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虚空处,
“前些日子,我去同泰寺的路上,遇到劫匪,想必殿下应该知道吧?”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会些拳脚的,当时几个蒙面人,被我斩杀两个,其余丢到大理寺大牢里了。”
“殿下可知,这些人是谁派去的呢?”
“你一定觉得,我怎么就这么命硬呢?这样都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她轻笑一声,“是呀,我就是这样的命硬,殿下,不如你看看,那些人是谁?”
七皇子顺着她指尖看去,门口站着几个人,他不太认识,不过,那个女人,竟看起来有些和婉妤神似。
她身边站着几个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的男子。
不等七皇子开口,那些早就受够酷刑的男子就跪倒在地,声声求饶,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都说了。
“殿下,求您饶命呀!小的们,也是受人指使,才会去偷袭这位郡主娘娘。”
“要是知道,就是借小的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凶啊。”
然后,他们把当时是谁找到他们,给了他们多少银钱,要阿琅怎么死,都通通说出来。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个转消息的,也都跳了出来,磕头求饶,把知道的通通都倒了出来。
“够了!别说了!”七皇子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地砸过去,立即砸在一个男子的头上,鲜血直流。
让这些人噤若寒蝉。
阿琅却还优哉游哉地饮着茶,等到七皇子粗重的喘息微微平复,才道,
“殿下,这些事情,还只是冰山一角,若是你现在就气成这样,后面的那还不直接让你气死呀。”
“本郡主可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来。”
她盯着七皇子,从怀里抽出一张药方,正是婉妤在外头买过的药材,轻轻推到七皇子面前。
一字一句道,
“这个,是当日宫宴被赶出来后,你的皇子妃去外面药铺买来的药材。”
她‘啪啪’拍了两下手,就见青柠带着小桃走了进来。
小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是来讲事情经过的,那日宫宴出宫后,皇子妃没让我们跟着,离开好久,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
“奴婢守在外面能闻到一股子刺鼻药味,等到皇子妃出来后,让奴婢把一包药渣去扔掉。”
“就埋在正院墙角的一株大桂花树下……不信,殿下可让人去挖。”
小桃脸色青白交替,她想了许多事情。
想到往后若是还跟着七皇子妃,顶多和芸枝一样,被七皇子拖去当通房。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她情愿做普通人的正妻,也不愿意做皇子妾。
之所以跟着七姑娘进皇子府,不过是想嫁个位置高点的管事。
刚刚青柠说只要她说出实情,就将她脱去奴籍,给一些银子,好好安顿下半辈子的生活。
反正七姑娘就是个冒牌货,该怎么选择,人人都知晓。
“这个药,到底是给谁吃的,都还不知道呢。”阿琅轻声道。
七皇子想起那被打翻的醒酒汤,他都没喝,不过是身上溅到一些,后来拉着芸枝,多少次才停下来,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他双手死死地压在桌上,仿佛肩头有万斤压着,会让他粉身碎骨。
阿琅接过边上萧珩贴心倒满的茶盏,慢饮慢言,
“你是不是还有些可怜她原本是好好的靖安侯府嫡女,忽然就变成来历不明之人?”
“你看她算计得多好?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亏欠她,于是都同情她,原谅她。”
“然而,我不是一个傻子,你可以问问这位高贵的太太,七皇子妃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一针见血,刺得七皇子不知所措。
乌氏神色慌乱地看着七皇子,阿琅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七皇子忽然起身,一脚踹在和隔壁相连的墙上。
‘墙’应声而倒,两边的人,除了阿琅和萧珩,都吓了一跳。
隔壁房间里,浑身不安的赵鸣,被吓得跳了起来,正好抽出被婉妤抓住的手。
要死了,要死了!
他为什么不好好的学武,为什么要败给阿琅?
若是赢了,他用得着出卖自己的色相吗?
还被人家丈夫抓了个正着……
赵鸣跳脚,婉妤面色清白,一颗心不断往下坠,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面色苍白,强自镇定,走到七皇子的面前,嗓音似砂砾一般的粗粝,
“殿下,我……你相信我,什么都没有……是他……是他威胁我,让我来这里的……”
她的样子,仿佛是不堪忍受赵鸣的威胁。
赵鸣‘呸’了一声,“我当初是瞎过眼,爱慕过你,如今你可是他人妇,天下又不是女人死绝了,我堂堂公主之子,在你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七皇子忽然笑了,语气冰冷,“是么?他威胁你?是怎么威胁你的,是威胁你派人散布谣言,还是威胁你让你去杀人?”
“若是我一直不原谅你,你是不是就一直给我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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