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坐在后座。
车门被萧达锁了,窗户不开,她透过玻璃向外看。
香江夜景有独特的风格,复古又新潮。
低矮处,墙角缝隙里,总能窥见上世纪的影子。
抬头望,摩登大厦无数网格状的冷白灯光,拼凑出金融、科技不眠不休的皓影。
连城却生出冷冷清清的遗落感。
她多少有些敏感。
林兰峰态度太寡淡,初见之下既不惊讶她与林娴姿的相像,也没有认亲基本的期盼。
连城甚至察觉他轻佻,戏弄,乃至……敷衍。
是林娴姿已经确定了,她不可能是莫家女儿,还是有旁的原因。
连城目光游离在人潮,灰茫川流的影子里,倏忽间对上梁朝肃的眼睛。
他刚出拳击馆,正穿过斑马线。
夜风吹鼓他身上白衬衣,整片街市繁华密集的光影喧嚣,颠倒在他锐亮孤冷的眼睛里。
下一秒,车门响起微小的开锁声。
连城当即开车门,脚刚踩上地面,连人带门被堵在那儿。
“又要跑?”
连城冷脸不搭理,胳膊推开,想从侧面缝隙钻出去。
男人抱了个满怀,手掌托起她臀部,团愤怒小猫一样,团住她张牙舞爪地挣扎,坐进后座。
连城恼的眼睛都红了,她是真不愿。
梁朝肃也是真不放,三分力打她屁股,阴恻恻呵斥,“老实点。”
萧达踩下油门。
梁朝肃在香江有宅地,半山别墅停车库豪车常年待命,但萧达开的这辆阿斯顿马丁,没有隔板。
后视镜看后座,一览无余。
连城怕挣扎恼了,梁朝肃发疯,强忍着咬牙,“放开,我坐副驾。”
梁朝肃面容沉肃盯着后视镜,“副驾危险系数最高。”
连城从他怀里艰难拔出头,正撞上他绷紧下颌,胡茬儿刮得干净,肌肤紧贴着,她闻到须后水凉爽的味道。
“你——”
连城视角天旋地转,梁朝肃严肃将她塞进后座,抽出安全带固定住她。
萧达视线也在后视镜,"连城小姐刚上车,那辆出租就停在街角。"
梁朝肃没系安全带,一只手臂揽住连城,转头从后车窗观察。
“不回半山别墅,去丽晶。”
连城意识到不正常,脊梁骨窜凉气,头皮都是麻的。
这种事,她经历过一次。
休学那年,她日日游荡在别墅笼子里,不想说话,不想见光。仅可能外出的机会,便是跟着梁朝肃出差。
暴雨夜,大风天,山区高速,27公里长下坡。
路边红黄示警牌密集如坟包,三辆车最大马力飞驰追杀。
后来在弯道相继失控,撞断护栏,飞下山崖。
梁朝肃及时护她跳车,无法止歇的翻滚中,连城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梁朝肃多处骨裂。
两人万幸被护栏挡住,梁朝肃却因为头部撞击,陷入昏迷。
死生存亡,她震撼骇然到极点,仅有的理智是不要妄动梁朝肃。
跪俯在他身边,替他挡雨。
而四下漆黑,雨声不绝,路面生白茫茫的雾,她找不到手机,长久没有路人,分不清人世还是黄泉,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绝望、恐惧、她嚎啕大哭。
乞求他,“哥,醒一醒——”
大雨失温前,他侥幸生还,没有庆幸,醒来第一句,语气厌恶至极,“闭嘴,我不是你哥。”
连城那时已经很怕他了,这一声喝令,她像被掐住脖子,又像被掏出心脏。
凄惶、悲恸、迷茫,如海啸平地而起,搅碎了她。
回忆涌现,连城全身又起一层层战栗,仰头望他,“我在瑰丽有房间。”
梁朝肃瞥她,坐正身,手臂穿过她颈后,连同安全带一把搂住,“不去瑰丽,从现在开始,禁止你与任何人做亲子鉴定,不准离开我视线,两天后,跟我回齐省。”
连城反应激烈,“不行。”
车厢昏暗,梁朝肃眼眸更暗沉,坚决的,没有质疑余地。
萧达驶进停车场。
梁朝肃解开连城安全带,车甫一停稳,连城几乎脚不沾地,被挟拽着乘电梯,直升顶楼,进入房间。
连城惊怒,“你早有预谋,提前定了房间。”
梁朝肃冷笑,“梁秘书,梁氏在有合作的地区,常年会为应酬备下招待住所,你跟我出差多少次,一点没注意。”
他语气变了。
颇有之前四年的阴晴不定。
连城吸一口气,依旧压不下焦躁,她拉门把手。“你原形毕露,我不是从前连城。”
梁朝肃大力摁住门板,门嘭一声关上,连城悚然。
“你想做什么?”
男人另一只宽大手掌也撑在门上,身板结结实实困住她,一点点俯低。
影子倾轧笼罩,连城大惊失色,想弯腰逃跑。
梁朝肃膝盖强硬挤进她腿间,胸腹紧贴。连城感觉到他激涨硬实的肌肉壁垒,小腹鼓胀的形状,透过衣衫一霎灼烫,危险,失控。
她厉声警告,“梁朝肃,你信不信我立即报警。”
男人俯首深深埋入她颈窝,气息烫得连城瑟缩,“你报,我把证据给你,就做好了准备。”
连城不喜欢这样。
握住制裁野兽的绳索,却不能阻止暴行,反倒加持野兽没了约束,肆无忌惮。
“连城。”
梁朝肃抚摸她腰侧,发尾,力道轻一下重一下,失了自控。
“你明明冰雪聪明,为何在我面前永远驽钝?林家态度这般明显,我不信你没有怀疑。”
连城面色苍白,“我和林女士七分像,我对她有种直觉。”
“直觉?”梁朝肃额头抵着她,近在咫尺的一双眼,幽深的,愠怒的。
刹那高涌的浪潮,是冷的,凉的,隐隐有怨,含悲。
“那你对我的直觉呢,一张照片能让你甘愿冒险。我与你四年,两百多万分钟,一亿两千多万秒,你为什么偏颇己见,不认直觉?”
连城只觉猝不及防。
她认为梁朝肃变态,是他在情事上太过开放激荡,炸裂的程度。
平时他话少沉默,不诘问,不声讨,从无赤裸情感的时候。
以至于,猛然间她好像没话讲,又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辩驳,哽在喉咙里。
“还是,直觉是托词。”梁朝肃嗓音阴郁,嘶哑,“你坚持留下,不是要找亲生母亲,而是迫不及待有能力承受梁正平反噬,好最快时间摒弃我?”
连城艰难喘息,找回思绪,“先不论是否是托词,我想离开你,有错吗?”
一霎。
梁朝肃的面庞陷于深深的阴霾,他眼睛总是很亮,背着光眼窝深邃,有锋利攻击性,一触即发的凶猛。
连城脊背抵着门板,字平腔稳,却麻木一般,找不到情绪。
“回国快两个月,你是不是忘了冰岛。”
“如果世上恩怨有衡量,我承认曾经对你有误解,那捅你一刀,算报复你实实在在的精神剥削,让你坐牢,是你强迫。“
“还有孩子……”
这一刻,连城整个人如同被裹尸袋里装好的尸体,嗓子腐烂了,自己扯开拉链,让人窥见她的溃烂蛆虫。
“我与你都有责任,隔着一条生命,我想余生不再与你纠缠,偏居一隅去忏悔,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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