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张安。
南省冬季最冷就是春节前后,冷中带着潮湿,粘着皮肤,钻进毛孔的阴寒。
他穿着单薄黑西装,冻得鼻头通红,“连城小姐,新年好。”
连城把扫把立在墙边,“新年好,有事吗?”
她眼圈滚了鸡蛋,王姨用这种办法百试百灵,红肿很快就褪了。张安盯着看几秒,记下她眼睛血丝密布,十分憔悴。
又关心问缘由,“连城小姐没睡好?是不是这房子有噪音,还是哪里不习惯?我十几岁跟人干过装修,修家具也会,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您别跟我客气。”
连城只回一句谢谢,目光落在他手上,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坠满两只手,提绳勒的手指发白泛青,重量也不小。
张安顺势提起礼品,“我明天年假结束,趁回来得早,来跟您和王姨拜个年。”
连城不接,他踮脚透过连城肩膀望进室内,“王姨,新年好啊。”
倏忽间,趁连城回头,快速侧身挤进门。
“王姨,小涛今年复习有把握吗?要不去我们县城看看,今年我回去特意打听过,我们那儿税务局今年拟招十个,上岸的几率大,小涛先把编制拿了,再申请往家乡平调,到时候走走关系,比现在直考容易。”
连城嘴里的话彻底熄火,王姨的儿子她也了解。年纪比她大三岁,二本研究生毕业,不谈恋爱,不找工作,专心端国家铁饭碗。
去年落榜,今年是再战,压力有些大,废寝忘食的,王姨提起来直掉眼泪,纯心疼。
王姨来回在围裙上搓手,眼神望向连城,征询她意见。
连城反手关门,请张安坐。王姨看见她眼睛弯了,也喜悦,坐到张安对面,请他细说。
连城转身去厨房倒水,刚住进来,没有茶叶,一杯白水放在张安手边,他怔了一下,掩饰住。
他一直知道连城与梁朝肃的关系,只是两人状态不对,且梁朝肃特别忌讳别人探寻他,张安守着分寸,不想、不问、不挖掘、从未将他强盛的事业心,与连城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梁朝肃不遮掩了,他推本溯源,过去蛛丝马迹原来全是狂潮。
张安嘴上和王姨说明情况,余光跟着连城打转,等解释差不多,出声叫她。
“连城小姐,老鬼伤全在皮肉,近几日就能出院,您现在虚弱,去医院探望会染风邪,不如过段时间再去。”
连城注视他,有抵触生出来,“他监控我电话?”
连城昨天稍稍安顿,便给老鬼打了电话,他夫人接的,背景音是老鬼暴跳如雷辅导女儿作业。
老鬼夫人温温柔柔应和她,并未让老鬼接电话,只说,伤不重,却很受罪,大男人半夜疼得哭出声,医生加大镇痛药,但药物伤身,对肾脏很不好。
连城愧疚无以复加,语无伦次地道歉,提出赔偿,想去探望。老鬼夫人起初拒绝,到晚上又回电话,同意她今天上午十点去医院。
“您误会了。”
张安拿出手机,“老鬼伤是国外帮派下的手,梁先生处理了动手的人,并以老鬼的身份安排律师起诉,现在冰岛判决已经下来。”
“情节重的入了狱,维尔斯昨日下午与老鬼达成和解,赔偿了五千万。老鬼的国际旅社往后在冰岛的一切活动,都由帮派负责安全。”
“定下协议定下后,是老鬼夫人说出您联系过他们,并不是梁先生监听。”
连城十指紧攥在一起,绞得指骨发麻。
梁朝肃做了她想做的,又比她能做的好出几百倍。
“知道了。”
只三个字,张安观察一眼连城,见她垂着眼,面上没多余表情,浑身冷浸浸的,抵触不改。
踌躇几秒,还是问了一句,“您……有没有要给梁先生的话?”
连城蓦地抬眼,“说什么?老鬼受伤责任主因是我,他是幕后指使,现在是他为了自己错误弥补。”
张安呆张开嘴。
连城见状冷笑,“难道不是他知错,而是想当然替我为老鬼出头?意图感恩戴德谢谢他?”
她碰到梁朝肃就像变了个人,不开口是冷霜,开口是冰做的尖刺,态度扎得人脸面作痛。
王姨绕过茶几,揽住她肩膀,无声缓解她紧绷的僵硬。
张安嘴合上,意外又不意外,四年过往是如此,如今只是矛盾更激化,他拿起水杯喝水,润足喉咙。
“您听我说,梁先生从始至终对帮派要求,只有一个,保护您安全,后来雇佣兵留下来保护您的那位斯拉夫人,早在老鬼出现在小楼附近就发现了他。”
“梁先生吩咐是无视他,倘若他有所行动,留他的命。所以雇佣兵没动手,吩咐传达后,维尔斯原先也没准备对他动手,是手下人激进。包括车祸,是帮派大意,梁先生不会让您经受一丝风险。”
风险?一丝?
连城抬手摸小腹,无法形容的空落,在体内滋长,贯穿心脏。
所有风险来源于他,经由她愚蠢扩大,最后恶果由孩子承担。
张安窥见她情绪汹涌膨胀,在住嘴和开口之间,选择全力输出。
“苏秘书对您不敬,梁先生已经罚了他。当年您学校新生汇演,嘉宾中有李德伦,他是梁夫人闺蜜海英的亲侄子,父亲是北省规划厅长。”
“梁先生初入北方市场,有李厅长的支持会容易很多。梁夫人有了让您联姻的念头,老梁董特别赞同,亲自联系的人,那次文艺汇演是变相相亲。”
“知道您不愉快,梁先生撤下您演出后,请了中央民乐团的赵翔教您琵琶。”
“后来您离开跑到外省,错过赵翔老师面试时间,赵翔老师很不喜欢失约的学生。梁先生也无计可施,这几年应该都没告诉您,估计是怕您得知后失落。”
连城呼吸压抑不住的紊乱,浑身肌肉绷紧,有片刻的耳鸣。
是台下如雷掌声,是梁母鼓励她上台好好表现的赞许温情。
是深夜逃跑,出租车窗户疯狂欢呼的风。
最后脑海里只剩被萧达抓回来,送进梁朝肃书房,他那张阴森肃杀的脸。
连城嗓音沉哑,“说完了吗?”
她抬手指门,“不送。”
张安停顿两秒,气氛凝滞得愈发厉害,他局促起身。
连城看见他表情,“倘若这是他强压你的任务,是他要我找的答案。”
她深吸口气,又呼出,“那你告诉他,有理由地侵占强横和无理由地侵占强横,与我而言并无区别。倒是他派旁人来,来为他伸张解释的嘴脸,十足丑恶懦弱。”
连城转身进卧房,王姨跟着进去安抚她。
十几分钟再来门口,张安果然没走,蹲在门外。
“姨,我是不是多嘴了。”
张安私底下跟王姨和管家都熟。
“梁先生其实没让我说这么多,也没必须要回话。冰岛的事还是萧达交代的时候,我问了才告诉我的。萧达没告诉连城,我说出来会不会是误事?”
萧达来往梁家,王姨也了解他,“萧达就是那性子,他要是嘴不严,大公子不会用他。”
熟悉的人,王姨话又多点,“你也不算多嘴,就是平常人心里兜不住事,大公子是掌握你们性格的。”
张安有点悟了,萧达能兜得住,所以四年内情,梁朝肃不瞒他。他兜不住,做司机这么久,摸不到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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