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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神医


走出紫微宫那一刻,周元有些愣住了。

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一片片雪花飘落,今年神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寒冷,侵袭了他。

昭景女皇喃喃道:“不对,不对,我不能出去,我还穿着龙袍。”

周元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没有什么不能出去的,穿的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拉起昭景女皇,就朝外跑去。

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瓦,漆黑的天空,洁白的雪。

一个少年,拉着身穿龙袍的憔悴女子,用尽全力朝前奔跑。

奔跑啊,跑出这个金石打造的牢笼。

跑出这个权力构架的枷锁。

跑出生命原有的领地,跑到杳无人烟的地方,跑到不为人知的秘地。

周元不顾一切,昭景女皇也不再喊叫。

女官看到了他们,禁军看到了他们,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

他们无所顾忌,冲出了宫门,沿着古老的街道奔跑。

青石路,鹅毛雪,深秋天,漆黑夜。

万籁俱寂,神京的人已经安睡,全世界所有人都似乎陷入了沉睡。

但天地醒着,地上的湿滑,呼啸的寒风,依旧肆虐着这两个逃亡的灵魂。

“开门!打开城门!”

周元拉着昭景女皇的手,朝着北方城楼的守军大喊。

值夜的守军往下一看,当即整个人都精神了,急忙跑了下来。

他结巴着,又强行鼓舞着气势,大声道:“参见大元帅!”

直到此时,他才看到周元身后那身穿龙袍的身影。

于是心脏似乎停止跳动,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周元道:“开城门。”

“开…开…”

十多个守军用力拉开了城门。

周元就这么拉着昭景女皇,走出了神京城。

雪愈发大了,四周隐隐可见白色,他们内力深厚,倒也无惧寒冷,只是继续朝前。

朝前,走向旷野,走向山脉,走向不为人知的地方。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龙袍都脏了。”

昭景女皇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

周元道:“我衣服也脏了。”

昭景女皇道:“我这是龙袍。”

周元道:“我没觉得和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同。”

昭景女皇急道:“你不讲理。”

周元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讲理了,今天我就是要带你走。”

昭景女皇道:“去哪里?”

“私奔。”

“什么?”

她愕然看着周元,瞪眼道:“你那么多家人,我那么多朝臣,我们私奔?”

“对!就是私奔!”

周元道:“去隐居,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

昭景女皇道:“我才不要,而且你在骗我,你才舍不得蒹葭她们。”

周元道:“我病了,我要找一个神医救命,你陪我去。”

昭景女皇吓了一跳,颤声道:“你别开玩笑,难道是战场上受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周元道:“是心病,我杀太多人,每晚做噩梦,我简直快活不下去了。”

“你别吓我…”

昭景女皇连忙道:“快,快去找神医,我跟你去。”

两人在黑暗的天地前行,走到了山上,穿梭在密林之中。

一天,两天,三天,翻过了很多山,走到了不知道哪里。

昭景女皇瘫倒在一块巨石上。

她颤声道:“不行了,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光是靠喝雪水,再深厚的内力都顶不住的。”

“吸风饮露,不食五谷,那是神仙的境界,我们达不到的。”

“你的神医在哪里啊,小师弟,你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了。”

她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连三天的雪,三天的饿,她完全撑不住了,她的内力都几乎耗尽。

周元也没好哪里去,内力几乎耗尽,饿得眼睛发昏,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他喘着粗气,缓缓道:“神医,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我就知道我们这三天一直在走,没有睡觉,没有休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了。”

“但好在,你看啊大师姐,天又要亮了。”

昭景女皇无力地看向东方,那里已经血色滔天,无尽的红光似乎要从山脉的另一边喷薄而出,整个世界的寒冷都在被驱散,天地仿佛在苏醒。

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昭景女皇喃喃道:“真漂亮啊,我们一直赶路,都忘记了欣赏这么美的风景。”

周元看向她,轻声道:“你的整个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昭景女皇身影微微一震。

周元道:“你忙忙碌碌,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为了百姓,为了权力,为了一切的一切,你有停下来看看风景吗?”

“此时此刻,你与我,几乎是油尽灯枯了。”

“我们就死在这里吧,做一对苦命鸳鸯好了。”

昭景女皇道:“不要,小师弟,我…我我想吃东西。”

周元道:“吃饱了之后呢?”

昭景女皇无比疲倦,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苦涩道:“想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睡个通透。”

周元叹了口气,道:“只有面临身体的绝境极限,才会知道这些的可贵。”

“你现在还有心情去想皇位吗?还有心情去想政治吗?你现在只想填饱肚子睡一觉,只想活下去。”

第一缕阳光,从远方照耀而来,层林尽染,白雪泛红。

周元道:“你看啊,无论我们处于什么状态,都不影响这昼夜交替,轮回往复。”

“你执着的那些东西,对于生命来说,什么都不是,对于世界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大师姐,我找到神医了。”

昭景女皇道:“神医?在哪里?”

周元道:“就在这里,她叫官妙善。”

“只是病人却不是我,而是…昭景女皇。”

听闻此话,昭景女皇身影一震,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流出了泪水。

周元道:“官妙善怀着最美好的心,最坚定的意志,进了宫,为了实现理想。”

“她付出了一切,距离理想越来越近,但心情却越来越差。”

“原来皇位和权力,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不断侵害了她的灵魂。”

“对于理想,她已经没有了准确的感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了。”

“只有此时此刻,身体超越极限,她才终于想起,啊,自己是官妙善,昭景只是年号,女皇只是身份。”

昭景女皇忍不住痛哭出声。

周元道:“我答应过你,让你继续做皇帝,我们有共同的理想,我们也在不断靠近它。”

“但你还是不安,皇权思想一直在催促你拿回一些东西,让你焦虑,让你浑身不适,以至于要靠极端的勤政才能缓解。”

“你为什么担心?为什么会觉得,我得到你的身体,便会把你赶走?”

昭景女皇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颤声道:“皇权是害了我,害我迷失,但你…但我又怎么不担心你会赶走我?”

“你已经得到我了,我还有什么值得你眷恋的?”

周元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不爱我!”

昭景女皇突然大喊了出来,声嘶力竭道:“你爱蒹葭!爱凝月!爱很多很多人!但你不爱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权欲熏心的皇帝,就是一个机关算尽的女强人。”

“我除了一副肉身之外,从来无法在其他地方打动你。”

“哪怕我对你再容忍、再关心,哪怕我时时刻刻都念着你的安危,把你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当成我的救命稻草…”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却始终换不来你的爱。”

“可是我没法说出来,因为我做错过事,我背叛过你,所以我没资格说,我只能憋着,我只能憋着…”

“我只能勤政,我只能从其他方面,去展现自己的价值。”

阳光照亮了她的脸,上面有泪痕,有疲倦,有痛苦,有难以形容的憔悴。

周元看着他,手伸进了怀里。

他轻轻道:“将近四年了,我经历过生生死死,经历过一切坎坷。”

“但除了去东番岛之外,任何时候,我都带着它。”

周元的手中,安静的躺着一块雪白的玉佩,在阳光下,它散发着柔和的光。

那温润的白,那柔和的光,像是第一次见到官妙善的模样。

周元道:“大师姐,你还记得这面玉佩吗?”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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