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缓缓蔓延细密的裂痕。
在尸山中间的李婉姿抬起头。
她看着周围的机器逐渐开始运作,喷洒出高温滚烫的火焰。
“开始焚烧了。”
龙鱼低声说道。
“李婉姿……!”
江蓠卿猛地扭头看过去,她从龙鱼的臂弯里挣脱出来,龙鱼没有阻拦她。
眼前是操作台。
上面的数据图像显示,焚化炉已开启。
最外围的李延祥尸体开始燃烧。
坐在尸山中间的李婉姿目光呆滞,像个扭曲的人偶一样,她丢下染血的棍棒,慢慢站起来。
“哈、哈哈……”
她咧开嘴角,开始笑了。
江蓠卿控制着操作台尝试让焚化程序停止,然而这个程序好像早就被写好了一样,停不下来。
她的指尖噼里啪啦按着键盘。
却只能把火候的变化调小。
“为什么要救姐姐呢。”
江蓠卿身后的龙鱼轻声问着,好像在看着她做无用之功。
“废话,她还活着。”
“她的妈妈还在现实里等她回家。”
既然活着,就不能见死不救。最大的罪魁祸首从来都是她的父亲,把李婉姿的恶意培养、明知道女儿感染也毫无作为的李本勇。
一步步引导她变成这个样子。
她固然有错,对李延祥来说她的确是加害者。但不能否认的是,她自己也是个被利用的受害者。
这大概就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婉姿在火焰里转起来,单薄纤瘦的身体让她看上去愈发脆弱不堪。
她身姿轻盈,脚尖点地灵活跳了起来。
踩着数不尽的李延祥的尸体,如同灵动的花蝴蝶一样,一点点跳上前来。
江蓠卿趁此机会赶紧打开上方的出口。
火舌滚烫舔舐而过,灼热的高温裹挟着火星子和浓烟,几乎要让人睁不开眼睛。
“李婉姿!拉住我!”
江蓠卿被滚滚黑烟熏得浑身焦黑,她屏息不敢呼吸,往那唯一的出口里伸出手。
“你、你妈妈还在外面等你——”
“她一个人,一直在等你从精神病院回家。”
过去的人已经逝去,现实里的人要继续好好活着。
无论是什么结果。
无论有多残酷,江蓠卿总期盼着她见证的故事结局,能够再美好一点。
在焚化炉里起舞的李婉姿像精灵。
她的容貌依旧娇俏美丽,嫣红柔软的舌尖吐出,她恶作剧似的做了个鬼脸。
“我才不要——”
她的语气是惯有的娇蛮,一如曾经被家庭宠坏般任性肆意妄为。
江蓠卿的心也冷了一小截。
但她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李婉姿双手环胸扬起下巴看着她。
“你走吧,我可以放你出去。”
“仅限你,就这样。”
她绯红色的唇瓣勾起一抹稚气又恶劣的笑,“我知道弟弟的本体来了,我要杀掉他。”
“李婉姿……”
江蓠卿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没办法说服固执己见的人,这就像你让普通人用语言轻飘飘去劝抑郁症患者想开点一样。
没有任何用处。
这不是能想开的问题。
是她已经不想活了,支撑她还留在这里的好像只有这种执念。
如果没有任何人拦着她。
她会毫不犹豫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和自己的生命告别。
因为活着对她而言是一种痛苦。
周围异样的眼光、支离破碎的环境、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的想法或者是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她哪怕回去了那个现实。
那里也已经没有她的家了。
物是人非,什么都不剩,还不如就这样疯疯癫癫下去。
她已经被毁了。
但是她很高兴,发自内心的。
“因为爸爸是我逃避的借口,有爸爸在的话……不管我做什么,都是被逼的,合理的。”
这就是她的病因。
她的所有不合理行为,所有任性脾气都会被李本勇包容。而李本勇……就是她的一号感染者。
她的妈妈是她选中的温床。
孕育出零号畸形变种人的母体,免受病毒感染。
“那块石头从最开始选择的,就是我。”
“我就是它。”
李婉姿抬起头看着江蓠卿,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白了。
纯黑色的眼睛如同黑洞。
一片深邃,变异病态的。
火焰已经来到她的裤腿,可是她就像是没有察觉到高温一样。
“它最喜欢吃肉了。”
“因为我在学校总被抢肉,所以它告诉我要吃好多、好多。”
“它会像放烟花一样爆炸繁殖。”
“但是那些网状的东西很漂亮,我很喜欢。”
李婉姿撩起自己的长发和衣袖。
她的手臂上遍布青紫色的突变菌状花纹,她的脖子附近也凝出了紫红色的纹路。
像血管,但又不是。
江蓠卿在心里暗暗估算着她的位置。
在李婉姿要放下衣袖的时候,她一把抓住李婉姿的手腕。
把人狠狠拽上来!
李婉姿的表情还有些错愕,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整个人就被拉出来。
江蓠卿迅速把口袋里的几颗糖拿出来,拆了包装塞到她嘴里。
“唔?”
李婉姿下意识就皱眉,想要吐出来。
但是她的舌尖蔓延出甜甜的水果味,意识到这只是糖后,她不动了。
“不论你怎么想。”
江蓠卿半蹲在她面前,顾不上灰头土脸的自己。
她的双手捧住李婉姿的脸颊。
神情格外认真,“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不止有一条路。”
“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不要去做。”
“不喜欢红椿镇,那就搬走,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
“你的人生没有到尽头。”
“你还没去看过北极光,还没去登最高的山看日出,还没有见过落雪后的大自然生态圈里的小动物。没有品尝过更多特色美食,烤得滋滋冒油的香喷喷牛排也没办法吃,更别说还有好多隐藏在街角小巷里的好吃的。”
“你要是走了,就再也碰不到这些了。”
“你的人生应该刚刚开始。”
“我们活着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做你自己,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和评价,就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
“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
“你喜欢,你乐意,就足够了。”
“看不惯你的、让你不舒服的……让他们自己戳瞎眼睛,不然把嘴巴缝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指点你的生活,明白吗?”
活到这个地步。
她什么都不怕了,死亡也不会畏惧。
正因为江蓠卿知道,所以她能够理解这种把自己关起来陷入思维怪圈里走不出去的感受。
其实我们……
本来就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贴脸来找茬,不怕死那就直接刚回去。谁说你有义务天生惯着别人?给多好脸色还会蹭鼻子上脸,最后委屈的也就只有自己。
李婉姿的眼睛,已经变成了Q半似的蛋花状。
水汪汪的。
正从眼眶滚落一颗颗黑色的小珍珠。
真正有一双纯黑色眼睛的人,是大脑彻底感染的她。
她抱紧江蓠卿不撒手。
“爸、爸爸说我病了……不,不能让别人知道。”
江蓠卿摸摸她的头发。
“是他坏,不上报国家也不带你看病,他作死。”
“我也想过害人……”
她越说越小声,没有底气,“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
江蓠卿叹气。
“李延祥当时还活着,是你们爸爸不送医。”
“你一直以为你爸爸是为了你。”
“可是婉姿,你觉得曾经有高薪工作的成年人考虑的事情,会比你这个孩子想到的还少吗?”
“他只会想得更多。”
“你和李延祥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
“当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欺骗你。你生病严重,你爸爸却知而不报的情况下。你未成年,你造成的所有后果是他这个监护人承担,不是你。”
“他害了你,一直把你引导到这条路上。”
“你……还想要帮你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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