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沈晏那一枚极品玉芯扳指,收了一群手下的赵老大,次日换上男装去了望源城。
望源镇正正坐落在蒿里山脚下。
望源,望为回首或远望,源为归宿之地。
望源镇在当地传说中便是阴司入口,亦为地面鬼都。
在这里魂灵或回首或远眺,最终在阴司阴神的催促下,溯回蒿里。
有这重因由,整个望源镇诡神之说盛行。
整座小城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似乎弥漫着古老传说的神秘与诡异。
赵鲤踩高跷一般穿着垫高鞋底的靴子,方才行至望源城城门,便被城门吸引。
城门门钉数量、排列,朝廷都有严格规定。
以宫门九行九列为极数,且除宫门,其他门只能用铁钉,寻常百姓根本不能用门钉。
但这望源镇黑桐油城门上,竟紧紧挨挨钉了八行九列的阴数黄铜钉。
跟随赵鲤身边的绣身青年似乎察觉到她的惊讶,低声解释道:“这是咱大景太祖皇帝御赐的门钉。”
“太祖来泰山封禅时,在望源停留,御赐泡头门钉以镇阴司之路。”
“全大景,望源城是独一份!”
他解释时,话语中隐隐有些骄傲。
虽脸肿得面目全非,眼睛都成了眯缝眼,但似乎不影响他这份自豪。
他一指脚下,又道:“咱们走的这道,也有说法。”
“望源城是阴司入口,全城只有一扇城门,左右两侧供人进出,中间……”
指着横贯城中的那条黄土垫道,他略压低了声音:“中间这条直通蒿里。”
“只进不出,名为不归路,只魂灵可走。”
“生人不可行!”
有意在巴掌辣如老姜的赵老大面前显摆,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本事,将气氛塑造得十分到位。
奈何,就是有人要打脸。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脸肿如猪头的青年,恼怒朝马蹄声处望去,想看是哪个忘八打他的脸。
这一看,肿胀的脸晃了一下。
他急急垂头背身,以极低的声音道:“老大,鹰爪孙,点硬扎手。”
鹰爪孙是称呼官面人的喇唬黑话。
装成黄脸瘦汉的赵鲤,现在是无户籍符信的大黑户,不想与官府的人打交道,立时与左右百姓一道垂首避让到两侧。
垂头前眼尾余光,见得一队极嚣张的绣衣骑士踏正中黄土道奔来。
初冬的阳光,照映这些人身上的绣鳞鱼服。
此时此处的靖宁卫跋扈且嚣张许多,奔马至城前丝毫不减速。
扬声驱赶等待入城的百姓,马鞭抽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为首一人是个白面男人,穿着靖宁卫百户服,生得不错。
但脸上极度骄横恣肆的神色,让他容貌大打折扣。
他的马鞍侧挂着一些水鸟之类的猎物,带着干泥的马蹄疾驰。
城门前百姓避之如虎。
见百姓躲避得人仰马翻,这青年反倒哈哈大笑。
一辆摆着些菜蔬的羊角车,车主是个腿脚不大好的中年人。
看马队奔来,这中年人车也顾不上,拖着瘸腿往旁边跑。
见状马上青年笑得更大声,路过时一拍腰间绣春刀。
恶作剧般扬鞭一挥。
鞭子啪一下,抽在瘸腿中年人那条好腿的脚背上。
他手头稳又狠,鞭梢落处薄皮布鞋顿时炸开血花。
瘸腿中年霎时惨叫,扑倒在羊角推车上。
推车翻覆,瘦小的中年人嚎着,在他准备带入城中售卖的菜蔬间翻滚。
赵鲤眼神好,甚至能瞧见他破损鞋面下露出的见骨伤处。
这些靖宁卫已然嚣张惯了,城门尉屁也不敢放,在百姓避让时,识时务移开城门前的拒马让开道路。
这队人便这般嚣张笑着,一路奔入城中,在城门前留下一地狼藉。
待到事定,缩头让路的城门尉抹着额上冷汗探头:“哎哟喂,这群夜叉使越来越嚣张了。”
他抱怨声极低,谁也没听见。
悄么嘀咕完,他看着瘸腿中年人血肉模糊的脚摇了摇头。
从荷包里数出十个大钱,随手抛给身侧兵丁。
“去,寻人帮忙将这倒霉鬼送医馆去。”
兵丁捏了十个大钱在手,上前喊道:“有没有人搭把手?”
他话音刚落,立时有人应道:“来了来了。”
只见一个脸肿如猪头的青年,和一个瘦如麻杆的黄脸汉走来。
这守城兵丁当他们是热心肠,随手一指:“把人送医馆去。”
还顺嘴打趣一句:“你老兄是被人打了吗?”
一边说着,他回头看城门尉已不在,便将掌心里的十个大钱自若揣进了怀里。
躺在菜堆里的中年人面色惨白,昏厥过去。
两个热心人一左一右扶他上羊角车搭着,从右侧行道畅通进了城。
只余地上发蔫的菜和菜上斑斑血迹。
还有已经习以为常,恢复了镇定的百姓们。
羊角车车轮辘辘进了城去。
远离城门行至无人处,一直埋首推车的麻杆黄脸汉才抬头——正是赵鲤。
出的这桩意外,虽让赵鲤顺利混进城,可看着羊角车上中年人,她并不觉多开心。
“果然是鹰犬孙啊。”
这个时代的靖宁卫真不是东西。
她的低声呢喃被身侧青年听见,接话道:“这是咱望源城的绣衣阎王。”
“绣衣阎王?”
赵鲤忍不住冷笑摇头:“在蒿里山脚号阎王,也不怕大风吹折了舌头。”
被赵鲤扇成眯缝眼的喇唬头子姓范,家中行七。
听赵鲤语调不对,担心她犯轴想不开要去行侠仗义,忙截住她的话头。
“且不说靖宁卫百户只手遮天,这阎王头顶黄罗盖,人家上头有人。”
范七竖起一根手指指天上。
赵鲤还欲追问时,羊角推车上中年人哼哼了一声。
见他血流不止,赵鲤二人止住话头。
寻了一家距离城门最近的医馆,将人送了过去。
大夫只简单检查便直摇头:“脚背骨头全断了,全力救治好生修养或能行走,只是……”
山羊胡大夫一本正经抬首,搓了搓手指:“汤药费。”
他看这中年人衣着,道出最残酷现实:“只怕这位是负担不起的,不如拉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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