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这一声嗡鸣,眼前的世界褪色剥离。
而后嗡鸣褪去,赵鲤听见了一阵喧哗。
她站在闹市街头,身边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
身子一颤,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赵鲤定睛一看,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男孩穿着灰布衣裳,斜挎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两本薄薄的书。
撞了赵鲤,他脚步稍停,仰头道歉道:“对不起大姐姐,我赶着去上学呢。”
远处啪嗒啪嗒跑动的声音。
男孩的同伴边跑边回身喊道:“福旺,迟到会被魏先生打手板!”
名叫福旺的男孩面露惧怕之色,绕过赵鲤,几步跑开。
边跑边道:“姐姐,对不起了,你也快点吧,快迟到了。”
赵鲤脑子有些糊涂,总觉得自己也是需要念书的,听见迟到二字,便追着男孩福旺的脚步而去。
他们一前一后,在街道上穿梭。
路过一个简陋食肆时,见一个瘦子在舂米,还有一人正挽着袖子给鸡放血。
这画面让赵鲤脚步微顿,似想到些什么。
只是来不及思考,便听见远处响起急促的铛铛声,是书院将要上课的信号。
赵鲤抛下杂念,便又再奔跑起来。
远见一座书院在远处,上挂牌匾——盛茂义塾。
牌匾下,站着一个留着山羊须的老者。
老者唇角下垂,是个十分严肃的面相。
负手站立,身后隐隐露出半根戒尺。
看见戒尺,赵鲤便觉发毛,加快了脚步。
将要跨过书院前立着的劝学碑时,手猛地被人拉住。
赵鲤侧不及防之下,被扯动后退了几步。
腰上缠了一只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后抱出。
即便脑子糊涂,但攻击本能还在,赵鲤微微侧身,攥着拳头想给这登徒子一记肾击。
不意拳头啪一下,被人接住。
接着脑袋便被按进了一个怀抱中。
满鼻都是木香,赵鲤脸贴在那人的胸膛一阵恍惚。
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但是这身材……当真不赖呀!
便是这一恍神,赵鲤被那人捏着的手一阵刺疼。
垂眼去看,便见一根肉须扎进了自己的肉里。
心里震惊了一半,赵鲤忽而脑中迷雾尽散,抬起头:“沈大人?”
沈晏无奈地看着赵鲤,只觉得刚才接下她那一拳头的手,腕子震得生疼。
这姑娘力气更大了。
赵鲤这才记起他们现在处境。
急忙回首,去看立在义塾前的老者。
那哪里还有什么老者,只一具挂不住衣袍的干尸架子立在那里。
而方才跑在赵鲤前面的小男孩福旺,也变了模样。
腹部凹陷面色青紫,嘴角挂着血沫子的孩童尸身,乖巧站在老者干尸面前,伸出手挨戒尺。
悬挂在书院上的牌匾,也不再是汉文,取而代之的是赵鲤之前见过的神代倭文图形。
“此处不是单纯的幻境。”
沈晏的掌中之眼,虽来源于五通神,但有太岁神力加持,具有破障之效。
他本人亲历过双重深层幻境,抗性较赵鲤更高,几乎是在入幻境瞬间,便清醒过来。
之所以到了此时才唤醒她,全因赵鲤挣脱了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若非中途放缓脚步,沈晏险些没有追上她。
沈晏这一次不敢松懈,生怕她撒手就没了。
右手探出的触须,深深扎入赵鲤的掌心。
见赵鲤望向义塾,沈晏道:“我们得叫醒真正的魏山。”
“真正的魏山?”
赵鲤还待细问,便听旁边一个声音道:“去去去,好生不要脸的男女,莫在这卿卿我我带坏孩子。”
不知何时,手握戒尺的老者干尸站在了劝学碑后,挥手驱赶他们。
他似乎很生气,一手紧紧的攥着戒尺。
虽已没了人模样,但嫌弃还是显而易见。
“大好年华,不思学习上进,在此拉拉扯扯。”
赵鲤看他站在劝学碑后,故意挑衅道:“就不,就站这!”
干尸未料会有这么没礼貌的,就要来找赵鲤理论理论。
但脚步跨出,衣摆便被数只小手抓住。
“魏先生,该上课了。”
死状各型各样的孩童尸骸,拽着干尸的衣摆央求。
魏山脚步顿住,回头瞪了赵鲤一眼,被一群童尸簇拥着回了书院。
遥望他的背影,赵鲤面色难看。
“那些人就是用这些假像和孩童阴魂,一重重困住了魏山。”
沈晏说话时面色阴沉:“何其歹毒。”
赵鲤并未说话,只是轻扯了沈晏的手:“走吧,沈大人,去找真正的魏山。”
要在这未知之境寻到真正的魏山,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沈晏嗯了一声。
这时,两人都瞧见面前出现了一只紫色烟雾组成的蝴蝶。
“是小信使,跟上!”
信使是穿梭虚假与真实之间的魇类生物,寻找幻境节点最是可信不过。
比起兔子一样狂奔的赵鲤,未曾现身的小信使明显温柔许多。
引路蝶不快不慢地飞。
前方又见一处劝学碑时,赵鲤和沈晏视线一花。
天色变暗。
两人并肩站在了肮脏恶臭的盛茂坊街头。
这处环境十分糟糕,街道被百姓屋舍侵占,加盖的房屋几乎挡住天空。
足下是粘腻的恶臭烂泥。
应当是将至晚饭时间,从街道两侧传出饭菜的香味。
还有夫妻吵架,爹妈打骂孩子的声音。
这一片混乱中,朗朗念书声便格外引人注意。
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同时循着这念书声走去。
终在一个窄小的胡同,找到了念书之人。
摇头晃脑的干尸,却发出清朗的少年声。
身旁贴着一张发黄的劝学帖。
一手拿着书卷,一边啃着一块黑黢黢的菜团子。
摇头晃脑地边吃边背。
佐餐的是一个咸鸭蛋。
咸鸭蛋也不是正经敲开壳子吃,而是用一根棉线穿了。
然后咂摸着棉线上带出的蛋黄和咸味,抿一口便能佐下大半个菜团。
如此一个咸鸭蛋,有滋有味便能吃上一个月。
看着干尸背书吃咸蛋,赵鲤扬声喊道:“魏山!”
接连喊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赵鲤左右看看,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
小石子划过一道弧线,掉到了魏山的桌上。
他转过头来,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年轻的书生哟,你过来一下。”
赵鲤看着那封劝学帖,嘴里说着诱拐的话。
不料回应她的,是魏山啪一下关上的窗户:“别来扰我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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